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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才眺望着草原升起的朝阳，他接过伍六一递上来的田鼠肉，就这么狠狠地生嚼着。甘小宁呸了一声，至于吗，又不是八年抗战。迷龙假靠在伍六一背上对成才说，那会在祭旗坡可没这田鼠肉吃，炮灰啊，霉天雨地我们滚壕沟啃盐水泡芭蕉根，白蚁都吃绝啦寻不到，他又大力重拍伍六一头盔欢乐地说，被哪个王八犊子丢那自生自灭！成才试着咧咧嘴，又吃了一块血淋淋。
他们躲在隐蔽点目送那个脱水的兵被抬上越野救护车，伍六一若有沉思地看着成才信号弹的黄烟，缓缓地说，成才，七连在的时候，你和许三多是我最不喜欢的两个人。七连没了，你们俩又是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人。成才来这选拔后第一次笑了，他说荣幸，然后挪了下枪，换个方向继续用狙击镜警戒。
伍六一低下身揉着地上的杂草，又瞪了成才一眼接着说，你要的很实际，这不是罪过，你用不着内疚……说到最后，伍六一仿佛在叹息。来老A选拔时伍六一向一连长说，当兵太不容易，太少选择。老幺本来不打算放人，还是拗不过这个兵。伍六一现在可以理解成才，虽然并不赞同。迷龙趴在□□前对着成才做鬼脸，想哭就哭吧，装犊子没意义啊。成才低下头抱着枪，他红着眼又擦了擦像是被迷龙糊花的狙击镜。
成才从七点方向又折了回来，放心不下许三多和伍六一，同时也在劝自己信任许三多的直觉。迷龙头枕着双臂仰躺望天，他还记得袁朗在地图上标记，王八孙子才不讲信用，迷龙是看着成才自己走回来的。他听成才说，到时候，咱们就是三个老乡，三个老A，最后变成三个老铁！迷龙倒又想起缅甸丛林，所有人披着黑皮穿着裤衩，要去杀一山的鬼子。龙文章说，岂曰无衣，与子同袍。
坐灶台上，迷龙鄙视伍六一和许三多拒绝吃成才从五班翻出来的馒头，他用鼻音哼了句，鳖犊子玩意儿！以前当黑市老大打一路抢一路，哪来这娘们儿唧唧，活下来活得好好的才是牛气。伍六一没去拉成才，只是一字一句的陈述，偷奸耍滑，不是机会。成才瞪了馒头很久，剧烈地喘息着，终于还是放下了。
成才把许三多递过来的军用口粮又甩回去，做出轻松的表情说，我要是把这馒头吃了，我也就烂个肠胃，我把你口粮吃了，我整个人都得烂了。迷龙愤恨，一边在压气一边在发火，见鬼的公平，就这样表情复杂的骂骂咧咧飘远了。
许三多和伍六一涉水侦查指挥部时被发现了，两个人且战且退，伍六一摔下陡坡。成才狙了个敌人后终于蹲不住，他站起招呼被照明弹迷花眼睛的许三多向这边靠拢，引来一地枪子儿。迷龙一直坐在远处望着天空，他在听阵地的枪声，陌生又熟悉。
终点不远了，成才和许三多又扛着双倍负重回去扶瘸着腿的伍六一，前方还有相互搀扶的两个兵，他们也再跑不动了。成才死拖着伍六一，我们三老乡，三老A，三老铁！快走，我们一定得赢！许三多也在咬牙喊，你要坚持！坚持啊，快！伍六一憋红了脸大力推开他们，他用枪撑着地，摇晃了一下，还是倒下了，伍六一喘着气，我求你们了，我跑不动了！快走！又再次推开了回来拉扯他的许三多和成才。
车！成才指着前面的松树林，他和许三多都没放手，伍六一，起来！三个人，三个人……三个老乡！成才和许三多几乎把伍六一扛起来。前面两个兵终于支持不住，被他们甩在后面。成才眼神燃烧起来，胜利在望！
突然，另一个方向冲出一个衣裳破烂满面血灰的战士，爆发般地冲到松树林，第一个到达终点，扶着车直直的摊在地上。他被抬上救护车，可是他已经成功了。伍六一支持不住坐倒在地上，只剩两个名额了，你们把我拖到了也没用！快跑！快！伍六一使出最后的力气，推开了许三多和成才。
成才脑中一片空白，他向四周望望，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会突然冲上来，然后他看见吉普车，挣扎着成才爬起来向车子冲了过去。许三多愣住了，伍六一也愣住了。成才在他们的注视中跑过终点，在摔倒前袁朗拉了他一把，成才扑在车盖上。高城站在袁朗旁边，神色浮动瞬间又克制下来。他右手捏紧头盔，指节泛白，看着许三多背起伍六一，一步步向终点挪动。迷龙一步步跟着许三多，就像梦游一样。
许三多又倒下了，后面两个兵超过了他们。他咬牙挺身再次抓起伍六一，拉住他的手臂绕过脖子，扛着伍六一死拖着又向前几步。高城不禁向前踏一步，又收住脚站直，成才从地上坐起来，满是血痕的手握成拳向地面狠狠砸下，止不住热泪。
迷龙突然从迷茫中惊醒，快步走上前来，他伸出手去扶伍六一，可是手掌虚空穿过去，迷龙试了一次又一次，他想拉着拽着推着甚至踹了上去，但都没能尽上一点心力。伍六一含着泪告诉许三多，我们不是朋友，还是什么呢？之后他用最后的力气，咬开信号弹，这是他入伍从军以来的第一次放弃。
烟雾中，许三多终于停下来，木然地呆立。伍六一放开手，瘸着腿又挣扎了两步，他脸上带着笑，跑不动啦，弃权了……弃权，第一次说出这两个字，如此苦涩。
袁朗别过眼，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。高城狠狠捶了一下车门，七连的标杆，他的穿甲弹他的尖子兵，居然这样说出放弃。成才抱着□□，那是他曾经割舍的希望与梦想，缩在角落的成才哭得如此狼狈。
伍六一散在地上，声音嘶哑催促着呆愣的许三多，跑啊，你看，我被你逼成什么样……跑啊！他把信号弹筒砸了过去。许三多终于背过头抱着枪嘶吼着冲向终点。
高城第一次这样愤怒，把头盔狠狠砸向袁朗脚下的空地，他没有看地上无声流泪的成才和撑在车头嚎哭的许三多。挥手指唤卫生兵，高城率先冲向躺在路边的伍六一。
迷龙站在路旁，他仰起脸想起离开故土的十一年，烽烟血染的旧日与流年。伍六一背靠在高城的怀里，他很想告诉高城别死勒着他的脖子，想说舌头也是人舌头也要喘气儿，可感受着滚入颈窝温热，伍六一唯有缓缓抬起右手，向后抓着高城头发，轻轻地说，对不起啊，连长……高城只是埋在他胸前死命地摇头。
迷龙看了看仰头闭目的成才，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成才、许三多和地上的伍六一，然后对袁朗做了个锁紧嘴巴的手势，袁朗点了点头，指了指高城，也做出这个手势。迷龙轻轻走到伍六一和高城那里，张开双手，如空气般的抱着那两个人。不知怎么的想起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阿译，还有随着阿译从江南败到禅达的那首难听的歌,林花儿谢了 ，连心也埋 ，他日春燕归来 ，身何在……
第十三回·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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